湘潭日報社全媒體記者 趙明
少小離家老大回,闊別31年再回鄉(xiāng),蔣林(化名)沒有衣錦還鄉(xiāng)的榮耀,反倒被發(fā)小和老支書指責“怎么不回來面對現(xiàn)實”。家鄉(xiāng)已變了模樣,可面對故人,他多數(shù)沉默不語,偶爾“蹦出”幾個字——“不記得”“不知道”。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遺忘,被蔣林當成隱藏過去的利器。然而,泛黃破舊的案卷中,記錄著不容抹滅的血案,六代刑偵民警、湘潭縣和雨湖區(qū)公安接續(xù)31年不放棄,案件終有了結局。
塵 封
雨湖區(qū)鶴嶺鎮(zhèn)新泉村,前身是湘潭縣仙女鄉(xiāng)日新村?!澳菚r候,鋤頭是我們日新村農民老大哥的標配呢?!崩先藧刍貞洠稍未逯睦狭_心里,卻有一個疙瘩——1992年3月29日那天,一把鋤頭結束了一條鮮活的生命。
“砍死人了,快去看看?!蹦翘煳顼堖^后不久,一個村民打著赤腳來給老羅報信,47歲的李師傅被27歲的蔣林殺害在水田里。現(xiàn)場有農婦哭了起來,“蔣林這是作什么孽咯,一鋤頭要了別個的命?!崩狭_匆匆趕往現(xiàn)場時,蔣林從他身邊匆匆而過,“莫擋我,我去投案?!?/p>
村醫(yī)聞訊來了,遺憾地搖搖頭,“脈搏都摸不到了!”
眾多目擊者目睹了案發(fā)經(jīng)過,一遍遍向民警描述:李師傅和蔣林兩家的水田相鄰,當天兩人一前一后地“出工”,不知什么原因,蔣林忽然抄起鋤頭照著李師傅的頭砸去,砸完后他小跑了幾步,后來又折返回到李師傅身旁,在他前胸“補”了幾鋤頭。
證人證言齊全,犯罪嫌疑人身份明了,案件破獲只差一步——抓人。然而,聲稱要去“投案”的蔣林,卻沒了影。所有人都沒想到,此后的31年里,民警一波接一波的到訪,可蔣林已銷聲匿跡。
隨著時間的流逝和老人的離去,蔣林殺人的往事,逐漸被時光塵封。但老羅不敢忘,他甚至有些自責,當初為何沒有一把抓住“惹禍的后生子”蔣林。
泛 黃
封面上寫著“蔣林殺人案”的案卷,記錄著案發(fā)后警方的相關工作——1992年,封鎖交通要道、到車站碼頭攔截等,在缺乏監(jiān)控、人臉識別等現(xiàn)代科技的刑偵手段的年代,偵查案件主要依靠人力,盡管警方窮盡全力,但蔣林仍是蹤影難尋。
“老李還是蔣林的媒人呢?!贝謇锶藢﹄p方的關系很清楚,所以更不理解殺機從何而來。老李把自家親戚介紹給了蔣林當堂客,姻親的他們也因分田的事鬧過矛盾,不過村組調解、村民開會表決后,分田方案也不再有爭議,兩家和好如初。
目擊者卻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,“他砍人的時候罵罵咧咧,說自己不曉得吃了好多虧?!卑赴l(fā)時,離兩人較近的村民聽到蔣林的咒罵,認為蔣林一直懷恨在心。事發(fā)當天,蔣林和李師傅還一起赴了親戚的生日宴,“估計蔣林喝了點酒,下午剛開工他就動手了。”
蔣林一天不落網(wǎng),警方的追查就一天沒停下。20世紀90年代的身份證還是手寫的,照片信息不全,在信息不暢、偵破手段受限的時代,從蔣家獲取的黑白結婚照,成了警方手中唯一的圖像證據(jù)。此后的數(shù)十年,刑偵民警換了一代又一代,無數(shù)次上門、蹲守都不曾捕捉到蔣林的任何蹤跡,他斷絕了和父母、妻女、兄弟姐妹的所有聯(lián)系,甚至父母去世他都不曾出現(xiàn)。
1999年,湘潭縣公安局將蔣林列為“通緝犯”,之后又在2010年清網(wǎng)行動中將其列為網(wǎng)上追逃對象。2015年,日新村行政區(qū)劃劃歸為雨湖區(qū)鶴嶺鎮(zhèn)新泉村,案件也移交給了雨湖公安分局刑偵大隊。
泛黃的案卷,時刻提醒著民警,蔣林一日不到案,就一日不放棄。雨湖警方曾遠赴廣東、云南、四川等地尋找蔣林,還是石沉大海,連蔣家人都認為,“不爭氣”的蔣林惡有惡報已經(jīng)客死他鄉(xiāng)了。
記 得
每年翻閱案卷找新角度調查,成了雨湖刑偵大隊的必修課,時間又一晃過了8年,轉機出現(xiàn)在今年3月。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(qū)警方在海量數(shù)據(jù)中發(fā)現(xiàn),經(jīng)常在當?shù)爻鰶]的一名男子和雨湖警方提供的黑色結婚照中的蔣林“比較像”。
這個叫“張偉”的人,在民警與他正面接觸時,話語不多,坦言沒有辦身份證,唯一可證實身份的是在當?shù)剞k理的“自行車證”。最初以拾荒維生,后開始接裝修的零散業(yè)務,主要靠在人力市場“擺攤”招攬生意,性格“懦弱”寧可吃虧不與人爭執(zhí)結怨,這樣的人物性格描摹,怎么都無法和31年前兇神惡煞痛下殺手的蔣林劃等號。
雨湖警方秘密調查得知,張偉生活在人口稠密的武漢,日子過得并不好,蝸居在武昌火車站附近月租幾百元的“工房”,和女友搭伙過日子。女友只知道他來自湖南,隔三岔五地買一包檳榔嚼,關于他的往事,都不清楚。
“蔣林,曉得我們找你什么事嗎?”3月2日,當說著湘潭話的民警出現(xiàn)在“張偉”的家門口時,他沒有反抗也沒有抵賴,順從地跟著民警走了。無論是武漢的突審,還是回潭后的審訊,關于殺害李師傅案件的提問,蔣林多是緘默,偶爾開口也不過是“閑談”。2008年他就在武漢落腳了,2019年年底武漢暴發(fā)新冠肺炎疫情,特殊時期他把自己關在家里不出門,任何需要出示身份證的情況,他都盡量避免。幾年前,女友以自己的身份給他辦了手機卡,他的手機也僅用來聯(lián)系裝修業(yè)務。
被問得多了,蔣林以“不記得了”“不曉得”為由回避。然后,雨湖警方隨后再赴武漢,將他在當?shù)厣畹那闆r基本摸清,結合31年來所有的調查材料,其故意殺人犯罪的證據(jù)清晰明了。目前,蔣林因涉嫌故意殺人罪,已被雨湖區(qū)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。
這起案件是雨湖警方偵破時間跨度最長的一起命案,隨著批捕決定的下達,壓在警方心頭大石落地?!傲虃擅窬癁橹冻?,終于有了圓滿結果。”辦案民警感慨萬千。
蔣林大半輩子都活在自欺欺人的“遺忘”中,他的女兒小蔣卻從2歲開始就生活在了“都記得”的痛苦中,她不僅沒有享受過父愛,還要承受他人的指點、嘲諷,而父親再一次出現(xiàn)在生命中,竟是以“警方驗證其身份需要采集家屬血樣”的方式出現(xiàn)。
小蔣感慨,“他明明記得,卻想用遺忘來逃避,我明明忘記了他的模樣,卻要承受他犯罪帶來的負累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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