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還沒好,我要回家!”85歲的丁華(化名)坐在病床上喃喃自語,她有些煩躁,試圖扯下頭上的吸氧管,但身體虛弱,連動一下也覺得費力,“我不想吊水了”。
(資料圖片)
丁華和兒子包明。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吳怡 攝
65歲的兒子包明(化名)趕緊起身,調整脫掉的吸氧管,熟練整理被子和衣服,又退回到床邊,笑嘻嘻地看著老母親發(fā)“小孩子脾氣”,語氣溫和地安撫,“快好了,快好了”。
包明說,母親把吸氧管當成打點滴了,“她以為在吊水呢,又犯糊涂了”。怕我沒聽懂,他又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解釋,糊涂指的是老年癡呆(阿爾茨海默?。?/p>
三年前,丁華就患上了老年癡呆。為了方便照顧老母親,包明在家鄉(xiāng)附近做零工。疫情管控放開后,看不見的新冠病毒以更快的速度偷偷摸進家家戶戶,丁華病倒了。
醫(yī)院診斷結果顯示:新冠病毒感染,雙肺有感染灶,雙側胸腔出現積液。丁華住進醫(yī)院這十多天以來,家人不敢讓她離開供氧設備,也不敢離開醫(yī)院。
透過門口,看著輸液大廳里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,有人早早穿上了過年的大紅棉襖,包明說,“這個春節(jié),回不了家了?!?/p>
這個春節(jié),包明就靜靜地在醫(yī)院里守護著母親,從未有過一絲放棄的念頭。
包明與病床上的母親。
【一】
包明一家平時住在江西省九江市修水縣古市鎮(zhèn)下面的村子里。1月8日,老母親丁華被送到古市鎮(zhèn)中心衛(wèi)生院時,幾乎全身水腫,走不了路。一周前,她就開始食欲減退,伴有咳嗽,不過沒有出現發(fā)熱和頭暈。
入院后,醫(yī)生建議,把她送到醫(yī)療條件更好的修水縣第一人民醫(yī)院,但家人一問才知道,“病人太多,病床住滿了,要等三天”。
三天,他們等不起?!芭乱黄鹕?,沒了供氧,可能等到床位時,人都沒了?!苯涍^商量后,家人決定繼續(xù)留在鎮(zhèn)上治療,也方便送飯菜過來照顧。
包明的弟弟簽了字,衛(wèi)生院給母親丁華輸液,先消除水腫。丁華第一次拍胸部CT時,影像顯示:考慮慢支肺氣腫并雙下肺感染,雙側胸腔積液。
丁華的胸部CT影像。
古市鎮(zhèn)中心衛(wèi)生院一位醫(yī)師指著CT片子解釋,正常的肺影像是灰黑色的,丁華的肺輪下方面積較大的白色部分是積液,顯示有炎癥或感染的肺葉上白色影像區(qū)域面積不算多。
一般來講,肺部白色影像區(qū)域面積達70%-80%被稱為白肺。這位醫(yī)師表示,鄉(xiāng)鎮(zhèn)衛(wèi)生院收治的主要是肺部感染癥狀較輕的患者,只要肺部白色影像區(qū)域面積達到1/3,就要及時將患者轉到更大的醫(yī)院。如果老年人肺部有炎癥或感染的面積較大,加上基礎病多,情況會比較危險。
丁華算是這個衛(wèi)生院里病情比較嚴重的患者,她的基礎病較多,有“腦梗死”病史4年、“癲癇”病史3年、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多年以及高血壓、慢性胃炎。也因為基礎病多,丁華怕麻煩,一針疫苗都沒有打。
住院第一天,丁華就接受了給氧治療,此后十余天,她再也沒離開過病床旁的氧氣罐。淡藍色外皮的氧氣罐足足有一米高,顯得有些陳舊,這段時間由于病患激增,各鄉(xiāng)鎮(zhèn)的醫(yī)院、衛(wèi)生院氧氣供應緊張,運輸氧氣罐的車輛下了高速,還沒來得及進氧氣站的倉庫,就被送往患者的病床邊。
丁華接受給氧治療。
輸液大廳里的患者。
古市鎮(zhèn)地處江西省的西北角,1月中旬,寒潮入侵,這里下了一場雪,薄薄的一層雪在屋頂上逗留了一個上午就消融了,而寒氣和疫情卻徘徊在人們的生活里,時刻威脅著老年人的生命。
衛(wèi)生院的病房里沒有供暖的設施,躺在病床上的丁華,瘦得只剩下80多斤,她縮成一團,躲在厚厚的被子和衣服里,像是壓在她身上的“一座山”。
偶爾她跟兒子抱怨,“好重,壓得難受”,于是推開一點點,留點空間透透氣。過了幾分鐘后,兒子包明又過來拉一拉被子和衣服,重新把她包裹起來,“不能著涼,凍著就麻煩了”“裹起來太重,攤開又太冷,叫我怎么辦呢?沒辦法”。
有時候丁華犯起癡呆癥,加上身體難受得厲害時,她會趴在床邊的椅背上,狂躁地低聲叫喊,夜里也是如此,好比一臺生了銹的老舊機器在艱難轉動著,發(fā)出嗡嗡異響。擔心母親,包明常常一整夜不睡,緊緊盯著。
“這個冬天,老人真難啊。”包明語氣平靜地說道。 但無論是他,還是母親,都還在堅持。
包明幫母親調節(jié)吸氧的設備。
【二】
臨近春節(jié),在醫(yī)院里,陸續(xù)有人卷起被子,帶著步履蹣跚的老人離開醫(yī)院,準備回家過年。當地有個傳統(tǒng):春節(jié)期間沒什么大病就不上醫(yī)院。也有人風塵仆仆從外地回來,帶著水果面包趕來醫(yī)院看望家屬。
收拾被子衣服離開醫(yī)院的病患和家屬。
1月19日這一天,丁華的孫女帶著丈夫從省外回來,陪同在病榻旁,“奶奶你還認得我嗎?”“認得啊,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看我啊”。
丁華的記憶時好時壞,有時候能認得身邊的人,有時候就連兒子包明也不認得。包明家里有三兄弟,每個人每個月輪流照顧老母親,三人都就近在修水務工。
包明的手。
去年,包明決定干少一點活,不想像以前那么勤快了。
母親住進衛(wèi)生院以來,包明交了500元,剩下的費用等母親出院再一起結賬。他慶幸,相比于縣級醫(yī)院,還是鄉(xiāng)鎮(zhèn)的衛(wèi)生院醫(yī)療費用低一點。
生活也有好轉。包明說,2021年他領到的農保(農村社會養(yǎng)老保險)和耕地補貼總共是1800元,2022年能拿到3000多元。
【三】
去年底,疫情管控放開之后,人流密集的大城市最先受到新冠病毒的攻擊,數天之后,處于神經末梢的鄉(xiāng)鎮(zhèn)才慢慢被影響。
古市這個人口不足4萬的小鎮(zhèn),平靜的生活被短暫打破。人們紛紛跑進藥店買藥,包明沒有買?!坝胁∫结t(yī)院里,買藥也用不上,藥也不能亂用?!彼沁@么認為的,“有什么怕的,聽天由命,怕也沒辦法,聽安排。”
又過了一陣子,小鎮(zhèn)慢慢恢復了沉寂,人們躲在家里,盡量不出門,就連平日里熟絡的親戚之間也不怎么走動串門。但面對新冠病毒,還是防不勝防。
最初是包明的兒媳回了娘家,感染了。之后家里的人陸陸續(xù)續(xù)也“陽了”,主要癥狀是發(fā)高燒、發(fā)冷、頭痛、食欲不振。包明在門診打了一瓶點滴,一歲多的孫女被送到了醫(yī)院。大概熬了一個星期,家人基本都好了,“現在大家的生活都正常了,也不封了?!?/p>
除了年邁體弱的母親,她沒感染新冠病毒之前,生活還能自理,如今行動不便,要一直吸氧。包明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一點點挪到移動馬桶上廁所,幫她擦拭身體,喂她喝水吃飯,陪她聊天。
丁華所在的病房。
“還好有三兄弟輪流照顧,光靠我一個人熬不過來?!笨吹侥赣H胃口漸漸變好,包明很高興,這個憨厚孝順的中年男人熱情地塞了幾個小面包給我,“我們有的不多,別客氣?!?/p>
1月19日早上,輸液大廳里還坐滿了人,但走廊的座位是空著的。到了傍晚6點,輸液大廳的座位也漸漸空了。包明說,近些天醫(yī)院里的病人,一天比一天少了,留在醫(yī)院里的都是80歲以上的老人居多,家屬擔心病情加重,不敢回家。
丁華的病歷被壓在床墊下面。前兩天,她第二次拍胸部CT,影像顯示:雙側胸腔積液增多,雙肺感染灶未見明顯變化。
孫女平時在廈門當護士,她熟練地調整丁華的坐姿,檢查輸氧的設備,摸了摸她的手,說太冷了,又扯了扯被子把她的手包起來。
見到孫女,丁華問她要了一盒糖,手緊緊握著,她不知道放在哪里,家人說服她放在兒子包明的衣兜里,過了一會,她嚷著還要一顆。包明說現在不能吃,要等一會。
丁華很不開心地嘟囔著,又讓兒子把糖還回來。包明拗不過她,遞給她,她就翻翻衣兜,直到把這盒糖塞進兜里,撫平衣角,才肯放心。
丁華把糖藏在衣兜里。
這是孫女和奶奶丁華之間的“游戲”。她說,奶奶因為癡呆,總是說肚子里有蛔蟲,讓她開藥。她只好假裝給奶奶一盒薄荷糖,謊稱這是藥。老人信了。這也是她生活里的一點甜。
(文中丁華、包明均為化名,發(fā)布的家屬圖片已征得受訪者同意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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